原创 小侠 在词语里诞生
两个小时的时间，看完了光哲翻译、商务印书馆出版的《观看的技艺：里尔克论塞尚书信选》。这本薄书字数非常少，两篇稍长论文的量，排版特别疏朗，还附有多幅画作，真是次畅快的阅读过程。
有趣的是，读完后，脑海里就浮现出里尔克的名诗——《豹》。明明，《豹》是里尔克早期的诗作，写于1903年，而他论塞尚的信，写于1907年。可是，我还是感觉，从这信里，可以还原出《豹》的写作过程。
很早读里尔克的诗，是叹服于《豹》和《沉重的时刻》。此后，断断续续地，读了他其余的诗作、书信等。
《豹》是里尔克用诗句凿刻出的雕像，表达了生命自由这一根本丧失了的悲剧，笼罩性极其大：
它的目光被那走不完的铁栏杆
缠得这般疲倦，什么也不能收留。
它好像只有千条的铁栏杆，
千条的铁栏后便没有宇宙。
强韧的脚步迈着柔软的步容，
步容在这极小的圈中旋转，
仿佛力之舞围绕这一个中心，
在中心，一个伟大的意志昏眩。
只有时眼帘无声地撩起。
于是有一幅图像浸入，
通过四肢紧张的静寂，
在心中化为乌有。
谁都见过被关的野兽，那郑州动物园里不停转圈的狼，和懒卧着、再大的喧闹也不抬下眼皮的老虎，让谁都有过心头刹那间的一惊、一灰，然后，随着脚步转移到水边，那感觉就瞬间消散了。
我们走马观花的看，漫不经心的感，让太多经历都犹如未曾发生。
可是，里尔克在我们司空见惯的画面里，写出了这样的《豹》。
这样的诗句，一定首先来自久久的凝视。（这里还有一个小插曲：1902年，里尔克受出版社之约，赴巴黎采访罗丹。1905年，他受罗丹之邀，很短暂地，做了罗丹的秘书。这于他创作的影响，暂不论。）
久久的凝视，是什么样的呢？里尔克会。他能“三只小鹿，看一上午”，也能“整个上午我都在植物园，看瞪羚”，看“它们，一边休憩，一边反刍，并凝望着”。
“久久”跟耐性有关系，能“久久”，眼睛就不再是主角了，是敞开的心神之“思”，在源源不断地渴望着、捕捉着。久久的凝视，终会产生从现象到精神的感受吧？里尔克 “看一棵石榴，目感其沉甸甸的重量，金色的果皮，热烈诚挚的红中，体验它的辉煌、尊贵。”
“看即是思。他被观看所带着，走向更远，走向万物，且穿透万物——大大小小的一切。”
就这样，通过眼睛的摄入，心神滋滋不倦地与那进来的信息交相呼应，热烈私语，真是“嘈嘈切切错杂弹，大珠小珠落玉盘”啊！一时，难以厘清。
然后就是等待。“一切之中，我愿意作那很耐心的等待。”等待，并不茫然、懒散，任由情绪和思索随意地潮起潮落，而是“得对自己任务的本质有一个更清晰的省察，切切实实地抓住它，在千万个细节中看清它。”
不容易抓住，怎么办呢？那就清理、腾空，不让过往的感知和经验成为自己再认识的障碍，让自己“如人类很初的先民那样”，一字一句地去领受这信息的提点，细而又细地，紧张地，关注到所有的细节。谁知道呢？不一定哪一个细节会是攀上去的梯绳。关于这豹子，动物园的栏杆要细细领受，它那一转头要细细领受，它沉厚的静与默更要细细的领受……或者，不是领受，而是——领教。
等心神读懂了眼前事物的所有蕴含，并融自己的经验来化，那超越于“它”、深隐在生命底部的秘密，就会渐渐浮上来、显出真容了吧？
“凭借其对外物的独特体验，让物生成，并真切，提升现实，乃至于不灭之境，”是写作途中，很坚硬的考验了。
这一关的过与不过，基本决定了这文字境界的层级。
然后，是这很后的形之于文。当然，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儿。思的到，不代表到；文字的到，才是力证。
文字，怎么样到呢？
里尔克再三诚恳地赞扬塞尚专注的劳作，“就那样，他站着，一笔一笔画着，那是他很好能做的”。这不是舞文弄墨的才华和能力，只是态度。可能，在里尔克这里，文字“到”的重要获取方法是劳作态度？
然后，是情绪状态。一个厨师，所有的食材都一样，就连摆在桌子上的位置都一样，可是，就因为他掂起锅时的心绪不同，做出来的菜，就有分别了。可能，大多数口味粗糙的食客吃不出来，但在美食家那里，应是瞒不过去的。重要的是，在自己这里，瞒不过去。
《豹》这样的诗句，情绪是在“时间、沉着、耐性”“全都集齐了”之后，开笔的。开笔后，他“咽下自己对每一个苹果的爱，将它永远留在画出来的苹果里”，一字一句地，他刻出节制而简练的诗行，让这起于一个凝聚小点的情思，辐射成牵系天地万物的精神，也让“豹”不仅是“豹”，而是动物园里的所有动物，是悠悠历史时空里的每个人，是每一个在世间存在的“生命”之“生”。
如果，如上的猜想不算生硬的话，那就说明，看塞尚画作、滔滔不绝，好像有抒发不完的感想的里尔克，借着塞尚，明白了自己，他说的，也是自己。
遇见什么，心神一动，追随流连、长久耽溺而痴醉不减，很多时候，对象本身的魅力外，更主要的原因是，自己因之被激发的那个自己，更是自己。流连、耽溺，其实是这自己在越来越明确而强烈地——渴望着这个朝向的茁壮生长。
哈尔滨市癫痫到哪治疗好癫痫医院南京癫痫医院