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个被江南遗忘的烟花女子(续)
【很后的灯火阑珊】
作者:拾期
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,横亘在镇里的那条小河已经不再漂船了。
我站在桥上,静静看着这河水蜿蜒伸向远方。它似乎还是一如往昔的样子,墨色的河水,倒映着碧蓝的天,却是更加深沉了。真是难得的好天气。
河边走廊,屋檐下的大红灯笼,在岁月变迁之中,褪去了它鲜艳的颜色,在那妖娆之中,多出几分沧桑的味道来。碎石铺成的走廊,有顽皮的小孩捡了碎石子扔了下去,河水如同黑洞,刚扔下去的小石子瞬间陨殁,只留下水面荡漾开来的一圈圈涟漪。河水的波纹在岸边撞击出浅浅的水花,向孩子们控诉着他们是如何打搅了自己的平静。
蓉儿也在岸边跟着那些小孩们奔跑、往水中扔掷石子,然后看着水面泛起的涟漪拍手叫起来:“妈妈快看!妈妈快看!”
我笑着,低头便看见那水波里被孩子们的嬉笑游戏搅得破碎的影子。
那个男人,正走上桥来,披着夏日里,很灿烂的晨光。
河水清澈如同明镜,水波荡漾着,撞开了我记忆中一直深锁着的那扇朱门。往事都倾倒在这水中明镜里,那些残留着儿时记忆的片段,跟随着这涟漪,此起彼伏地漂散了一整个河面。
我不禁念出他的名字来:沈夏至。
――――【引】――――
但愿你还记得我。
我的名字:霜。
我出生在临近年关的夜里,带着父亲和母亲许久以来的期盼,降生在这个小镇上。可就在我出生那时,便给了他们一个极大的打击。他们期盼已久的我,竟然又是个女孩。说我又是个女孩,是因为在我之前的那个孩子,也是一个女孩。父亲失望极了。而母亲,她只看了我一眼,便晕厥过去。也不知道是她真的太虚弱了,还是因为看见了我。
那一晚,母亲晕过去之后,便不愿再睁开眼睛看我。父亲抱着我,心情复杂地看着窗外。许久之后,便为我取名为“霜”。偶然间,我曾听父亲说过,因为生的是个女孩,先前深思熟虑出来的名字是不能用了,便随意想了这个名字。只是随口取的,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意义。
在我很小的时候,家里是有一个姐姐的。尽管她和我一样,管母亲叫“妈妈”,但事实上,她并非我的母亲所生,因而,母亲总厌极了她。倘若某个明媚的午后又被母亲吵嚷的言语打破了它的宁静,那便是她又和姐姐生出什么事了。那几年的时光,我都是在姐姐委屈的眼泪和母亲刺耳的尖叫声中度过的,日子漫长无聊。
直到姐姐离开,母亲再也找不到可以让她发泄脾气的借口了,她便渐渐将这厌恶之情转移到我身上来。她经常因为一些小事骂我,和当初她吼姐姐时的那样。她有时也打我,一边打一边骂她自己,骂自己不知道为何会生了我。她下手不重,巴掌落在我身上,并不那么疼痛,只是她的话语却深深刺痛了我的心。她真是个任性的女人,父亲总这样说。
因着母亲的坏脾气,我自小便不与她亲近。父亲也总叫我能不招惹她就不招惹她,因此,我总避着她,兀自跑到一边玩去。
姐姐离开这个小镇之后,我常跟着小伙伴去她以前留恋的河滩玩耍,在这里,我初识了沈夏至。夏至,夏至,他说他出生在夏至那天,于是便得了这个名字。我时常想,他的名字或许也和我一样,随意取的吧。
他家住在小镇西边的河滩,一处很破旧的房子,在镇上,怕是也找不出几间房能比沈夏至的家更破旧简陋的了。镇上的房子,大多是青砖砌了,又刷了粉的,而沈夏至的家却还是用粗糙的夹杂着草木的土砖堆的。屋顶的瓦片也不如别家那样整整齐齐,我常常听别人提起,说就连屋顶那几匹盖得乱七八糟的黑瓦,都是镇上的人不忍见他家里潦倒,凑份子给添的。
镇上的小孩子都不愿意和他一块玩耍,远远看着他,都会哄笑着拿石子扔他,每每如此,他总会躲得远远的,孩子们的目的也就达到了。
刚开始,我也是如此,跟着小伙伴们恶作剧,拿石子扔他,笑他。直到有天,他们将我独自一人留在了河滩。我们在玩捉迷藏,可是,伙伴们藏起来了,我怎么找也找不到。天色渐暗,夜幕悄悄跟在我身后,穷追不舍。直到夜幕完全降临,我才明白过来,他们是各自回家了。他们走了,而我被遗忘在了这里。我坐在河滩上,委屈地哭起来。这一哭,让我重新认识了沈夏至。那天傍晚,是沈夏至牵着我的手带我回到了镇上。他送我回家,可是,在离我家不远的地方,他站住了脚。他指着前方,说:“到了。”然后便让我自己回去,他却不肯再往前半步。那时候,沈夏至在我心里,再也不是一个懦弱胆小的男孩。
从那以后,我渐渐开始和沈夏至玩起来。镇上的小朋友因为我和沈夏至一起玩的关系,将我疏远了他们的圈子。每每沈夏至看见别的小朋友离我远去,都懊恼着低下头去,不再和我说话。我虽不知道他那时心里在想什么,但却能够感觉他心中积攒的歉疚。很后,镇上的小孩再也不跟我一起玩耍了,我和沈夏至也真正地开始熟络起来。
可是,熟络之后,沈夏至仍然每每都是站在我家外面的巷口,看着我回家去,看着我出门来,他总拒绝我的邀约,不肯进我家来坐坐。他只说,不想给我添麻烦。他也从不邀我去他家里,尽管他家就在我们常去的河滩那里。每次我去河滩,他总已经出了家门,站在河边等我。我没去过他的家里,也不知道他的父亲和母亲是什么样子。
我熟识沈夏至的第二年初春,他生病了。我照旧跑到小镇西边的河滩玩耍,却总等不来他,这才摸索着,找到了他家那破旧的房子。
沈夏至的家真的很简陋。两间屋子一扇窗,屋子里长年照不见阳光,变得昏暗潮湿,随处都可嗅见那股难闻的霉味。我去他家里找他,不用敲门,透过门板那指头粗细的门缝便可看见他家里的陈设。里屋的门关着,上面还上了锁。外屋里只有一张破木板床、一张桌子和一把椅子,稀稀拉拉的几件器具散在桌子上。沈夏至就躺在外屋的那张破旧的木板床上,我小声唤了他一声,他似乎也从门缝里看见了我的影子,起身过来给我开门。阳光刺痛了他的眼,他忍不住伸手去挡,我就是趁着这个空隙从他身旁溜到他屋子里去的。而后,他站在门口叫我,我一屁股坐在那落满灰尘的黒木椅子上,不出去了。他无奈,只得折进来拉我,说屋里乱糟糟的,还是到外面去坐吧。他将椅子也搬了出来,扯着袖子擦了又擦,尘埃都粘到他的袖口上去了。我坐在椅子上,沈夏至就坐在地上,我俩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,沈夏至感冒了,说一句话连带着好几声咳嗽。我时而转过头去往他屋子里瞧,里屋住着他的母亲,那屋子的门似乎长年累月地锁着,她的母亲听见我来,趴在门缝上瞧我,我看见她的眼睛,如孩童一般清澈。
沈夏至说,他没有父亲,至少,他如今再也没有见过他的父亲,他几乎都要忘记了那个男人的样子。他说他的母亲有疯病,发起病来的时候,尖叫着见着什么东西都砸个粉碎,看见什么人都要上去抓几下,即便是沈夏至也不例外,他只得将他母亲的那道房门给锁了。我去沈夏至家里的那天,他说他的母亲出乎意料地平静。一整个下午,她都只是透过门缝静静看着屋檐下的两个小小的身影。我偶尔转过去看她,冲她笑笑,她的眼里,是我看不分明的情绪。
沈夏至病了很久,我问起的时候,他总说他是吃了药的,可我想着他家里简陋的陈设,哪里有见着药的影子?我偷偷从家里拿了药出去给他,他拿着药瓶看了又看,说不是这药,吃不得的。我只好悻悻地又将药瓶放了回去。沈夏至的病一直拖着,一整个春天过去了,他终于还是自己好了。
后来,不管沈夏至是生病还是受伤,他总说,自己身体好得不得了,一点小病小痛的,过不了几日,便会自己好了,让我无需挂心。
除了小镇西边的河滩,我和沈夏至经常去的地方,要数镇上荷塘那里的书院了。
书院是很久以前建的了,它究竟坐落在真是那个多久了,谁也说不清了,只知道它的年岁比我们的祖辈更遥远。
书院的匾额高高挂起,上面书写着我并不太识得的字体。在久远的年岁里,早已褪去原本的颜色,只剩斑驳,和木雕浅浅的浮刻。匾额下是高高的栅栏,黑色的木栅栏顶端刷着的红漆高高浮在上面,纵然是大人,也是够不着的。栅栏只在中间对着台阶的地方开得方方正正,连通了从台阶走到门口的路。那门边挂着两块长条的木板,上面照着墨迹刻着两句话,跟过年时候,人们写在红纸上的春联一样。那行书的笔法,我从未见过,也从那上面认不得几个字下来。书院的门从来不曾合上过,至少在我的记忆中是这样的。这样正好方便了我和沈夏至没事的时候就进去逛逛。
书院并不大,仿照着别家的院子那样的天井格局。头顶望上去是四四方方的天,院子里放置着一口水缸,里面还满满地盛着水。水缸底静静趴着一只蜘蛛,我伸手触了触碧绿的水面,涟漪荡漾,却似乎并未惊动蜘蛛,它依旧趴在那里,没有任何挪动,我一度怀疑它是淹死在里面了。
正门对着的,是大堂,里面的墙壁上,满满地刻着格言。格言墙面前尊着一塑泥像,在时光的流逝中,风化已经有些严重了,轮廓并不分明,但沈夏至还是认出了泥像就是孔圣人。他还对着泥像无比虔诚地拜了三拜。
两边的屋子应该是那时候的学堂,镂空雕花的朱门半掩,门上的木雕,每一扇都是一个绵长的故事。远山近水,树高丛地,亭台阁楼,塔寺庙宇,长廊拱桥……排列分明,岁月从上面走过,留下满是尘埃的裙摆。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进去,里面已经是空空如也了。那原本应该放置书桌的地方,而今除了灰尘,再不见其他,据说是当年打土豪的时候,大家给分了各自搬回去贴补家用去了。很好剩下的,便是这座无法搬走的空房子了。
大堂的后面还有一个小院子,那院子里有一个小池子,若不是因为南方这雨水充裕的天气,怕是早就干涸了。雨水积在里面,刚好没住铺在池底的石子,那圆滑的石子上已经生出了一层碧绿色的青苔。水面蒙上一层淡淡的杂质,碧绿中带着浑浊,说不清的颜色。围着小院的墙壁上,约莫有我个头那么高的地方,嵌着石雕花窗。镂空的图案是很简单的藤蔓缠绕,开出灰色的花朵,但看得出来雕刻的功夫该是不差的。沈夏至搬了石砖过来,我踩上去,透过石雕花窗便可看见隔壁人家的院子。
我并不知道沈夏至为什么那么喜欢这个书院,喜欢这个久无人居住的空房子。这里除了空空的院子屋子和满地灰尘,什么也没有。直到书院门前的荷塘花期到了的时候,我才开始和沈夏至一样,喜欢起书院来。我喜欢荷花,喜欢那开满池塘的粉色笑颜。
荷塘盛开的时候,那粉嫩的颜色,照亮了书院门前的石板路。池塘边洗衣服的人都被埋没在这花叶之中,再难瞧见那佝偻的身子。沈夏至拉着我,跑来这里看那一池红粉碧绿交织的荷塘。那荷花荷叶,满满地铺了一整个池塘。站在岸边,就算小孩子,也是一伸手便可以够到它的叶子。沈夏至说,这荷塘里原本是没有东西的,可有那么一天,也不知是谁,种了几株荷花下去,如此这般,才一发而不可收拾地铺出了这满塘美景。我顺着沈夏至说的话想去,不禁惊叹这是怎样的美丽奇迹。此时,我的眼前,便有这么一株清新高洁的荷花,仿佛触手可及,可当我真正伸出手去,才发现,原来它看似亲近,实则多么遥远。我踮着脚,试图抓住离我很近的荷叶,沈夏至将我的打下来,然后他扯了一片大大的荷叶过来,荷叶被他这么一拽,上面那银白色的露珠立刻滚落到水里去了,再也找不见了。那时候,我一直以为,那露珠便是珍珠,于是,便以为这整片荷塘里藏着许多从荷叶上滚落下去的珍珠。这荷塘该是多大一笔财富。
我指着不远的一朵半开的荷花,对沈夏至说我很喜欢。沈夏至什么也没有说,便伸手去够。无奈我们终究只是两个小孩,他的手还没碰触到荷花的花瓣,整个人却已滑进了荷塘之中。
我惊叫着蹲下去,伸出手想要拉他上来,他却没有理我,拨开荷叶茎干向那朵荷花游去。我在岸上,心悬着一直不敢放下来。直到他将荷花摘下来,又游回岸边来递给我。
沈夏至笑了,我却差点哭了。我叫他快点上来,他的全身都湿透了,还沾了许多荷塘里的淤泥。他拉起我的手,将一个滑溜溜的东西放在我手心,那是一尾全身红色的小鲤鱼,我这时候才笑起来。沈夏至扯了一片荷叶来,折成漏斗状,盛了水将小鲤鱼装在里面。
回家的一路上,我小心翼翼捧着,怀里还抱着那株荷花。沈夏至说帮我拿着花,我不肯,像是他要抢了我家传珍宝去似的。沈夏至便笑着说我小气抠门,哪天要变成周扒皮的。我虽不知道周扒皮是谁,但也晓得他在说我些什么,假装很生气地一路小跑回去。沈夏至没有追上来,他早已看穿了我伪装出来的情绪,在后面笑得更厉害了。
荷花快要开过的时候,荷塘里有变成了成片的绿色,只剩下偶尔的几株花瓣还未掉落完全的荷花。荷花凋谢结出莲蓬,镇上有人来摘了莲蓬回家去,脸上掩不住的满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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