不是我，是寂寞
我想进入无边无际
退回到我自己
——题记
（一）
某月某日，为了书写的缘故打开电脑。不经意用引擎搜索，“寂寞”两字下端，显示出长长一串负性词汇，譬如伤感、凄苦、无助、伶仃…..等等。
可见寂寞，的确不受公众欢迎。
主流观念倡导集群。用各种手段使人习惯热闹，并引为成熟徽记。因为通常情况下，乐群意味着资源交换，质量更高的生存，重要过于经验学识。
但对于寂寞——与之相反的另一面，我们缘何畏惧至此？
在穴居时代，由于雷暴、饥馑、野兽以及其它自身无法对抗的一切，对皮肤裸露、身体脆弱却拥有高度灵性的直立种族来说，独居是危险的。
丛林法则包括适度的自知之明——若非拥有特异本领，则需要依靠团体之力。温顺的鹿和羚羊，通常熙攘拥挤；强悍狡黠的虎豹则孤单出没，踪影飘忽。
自然界里，凡寂寞疏离者，或是太过柔弱而被族群所弃，或是真正的孤独高手。
而人类，深怕成为前者，作为后者却信心缺乏。不安全感从未消解，沿袭至今。
因此，聚集非常必要。
（二）
当人们——里面的绝大多数，独处于一个与众隔绝的境地，这种惧怕就格外突兀了。因为寂寞太过冰冷而心惊胆战，缩瑟不已，取暖刻不容缓。
此时若得一丝安慰，有怀抱可以依偎，则世间幸运莫过于此。似乎双双地回到洞穴、祖先年代，依偎才能抵御黑暗、外面咆哮的风。
待到总算听到些喧哗，这伙伴关系就很可能迅速解体，顾自急急地循声而去，直到重返尘嚣，才长出一口气。
未曾想，依赖与脆弱的程度，实则等同。只有薄胎瓷器，才需要厚重细软缠裹，一旦保护尽失，稍稍倾倒即裂为数片。
也有人选择麻醉，酒和别的。但是寂寞，像一头时时窥伺的猛兽，身形庞然，褐色瞳孔幽光闪灼，稍有不慎仍被吞噬。
（三）
人，生而独自，死而孤单，是任谁也逃不了的命运。
我们尚处母腹之中，寂寞已如影随形，既不能稍减，更无药可医。
除了感受其鼻息，在它眈眈目光下战兢地度日，又能如何？
从古至今，例外毕竟是存在的。
有这样一些为数稀少的人，能以合宜的方式，与之共舞。
他们是——歌者、绘画者、诗人，或具备其它特别的嗜好。
（四）
记得看过一幅老油画，欧洲中世纪之作，风格颇为传统。
布面上，炉火熊熊地燃着。旁边那位古代工匠，正屏息锤打一柄金属短剑，汗水淋漓。
平心而言题材并非出众，场面亦谈不上唯美。撼动她的是工匠劳作时的面孔——气质神情迥异于现代，举世皆空，旷野无人，仿佛整个生命灌注其中，冶炼千遍。
如此的锻造，定然格外消耗能量，需要日复一日隐于孤寂很深处，更不能与名利较劲。
这容貌本身甚是庸常，出奇的专注，却使其具有了几分超脱意味，有如烈日崎岖下辛苦跋涉的朝圣者。
——在那个历史阶段，艺术大师被称作巨匠。过去她以为缺乏敬重，忽然之间明白是至高的礼赞。
（五）
悠闲时，也喜欢读些传记——关于感兴趣的画家、写作和弹奏的人们。
据熟稔者回忆说，他们都有颜料浸染的斑驳双手，在无数晨昏、松节油气息中，独自触摸亚麻织物纹理，将一生跌宕满蘸了毫端，肆意交融。或是长久居于内室，孤僻安静，每天独对黑白文字和音符，揉碎、分解，而后一次次构建。
寂寞这头巨兽，想必终于驯服。当他们劳作时不再搅扰，静静地伏于脚前陪伴，眼瞳中光线日益温柔，甚或充满了崇敬。
原来世间热闹、另个躯体的温度、美酒都非其所愿。它也只是孤寂，迫切地希望表达，需要释放掉积蓄的躁动。
倘若被人懂得，这兽便踊跃欣喜，作为报偿，慷慨呈上秘藏许久的至宝——
它噙住衣襟在前引领，路径通向明亮，开阔地现出壮美之殿。幸运的造访者，只需轻轻拨动，那扇沉重石门轰然打开。
（六）
她关闭了浏览器窗口，收回心神，转身沏一杯温热咖啡。
而寂寞从午后的困倦里苏醒，打个呵欠，开玩笑似的，对着键盘吹气。
于是，重新坐下来，新建一篇文本，纤尘未染的整页洁白。她望着这满目白色，觉得像片雪地，洁净空茫，等待有人行走其上。
然后就想了想，缓缓地敲击键盘，雪地上印下一行短句——
不是我，是寂寞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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