槐花香满城

槐花香满城

多年以前，槐花盛开的初夏。正在微信上与客居北京的大弟聊天，忽然闻到窗外飘来的丝丝甜香，不由得感慨道，槐花又开了。弟弟闻听此言，连忙嘱我拍摄点槐树开花的照片，发送给他。他说，好多年没有看到家乡槐花盛开了。

趁着周六休息，一大早跑到槐花大道，围着老槐树一通拍摄，远景一树洁白如雪，近景花儿一串串，似乎可以闻到花香。坐在电脑前选片，把一树雪白、影透芬芳的照片传给大弟。做完这一切，原本打算就势加个班，改写一篇公文材料，谁知道因为鼻息中尚存的槐香，竟然被诱惑得不思进取，电脑屏幕上居然敲下这样一行字——槐香绕城的日子。

既已如此，就从槐花大道写起吧。槐花大道位于大连市西岗区正仁街上，原本只是个普通的街区，因为街道两侧的大量槐树而变得与众不同。每年五月槐花盛开时，近一公里的大道犹如花海，散发出槐花独特的芬芳，沁人心脾、令人陶醉。

其实老大连人在老大连时代，不需要特意跑到这里赏花。那个时候，全城的行道树差不多都是槐树。槐花盛开时，枝头雪白一片，槐香弥漫，清风起处，阵阵清香扑面而来，大街小巷都笼罩在芬芳之中。后来，在城市改造过程中，或许因为槐树不高贵，树形不优美，或许单单是因为喜新厌旧，槐树作为行道树越来越少。除了槐花大道，赏槐只能去劳动公园或者滨海路一带的山峦。虽然槐树作为行道树不多见了，但大连人对槐树始终情有独钟，凝结起一座城市不可抹掉的文化符号。若干年来，每到5月末，都会举办赏槐会，山野青青，槐花似雪，香透滨城。

今见槐花香如昨，儿时记忆犹新说。小时候，每到这个季节。我和小伙伴们吃过晚饭之后，会选一棵大槐树，踩着树干上一个个树瘤爬到树上。坐在粗大的树枝上，一把一把地撸下半开的槐花，再一把一把地塞进嘴里，用大连话说“希甜希甜”的，这大概有点像餐后甜点的意思。吃过一阵子，小伙伴们就不屑于这样的狂吃，开始精细化品味，剥去花瓣专吃花蕊，很独特的甜，难以形容。

槐花是可以吃的。中药学书籍上记载，槐花味苦，性平，无毒，具有清热、凉血、止血、降压的功效。孩子们撸槐花吃大多是出于好奇，享受难得的甜蜜。大人们用槐花包包子吃，则很大程度上是满足于食欲，在灾害年间更是用以果腹。过去，经常听老人们说，三年自然灾害期间，街边、山上的槐花都被撸光了，掺和到玉米面中，包包子、蒸菜饼子，填饱肚子，救了不少人的命。后来日子好了，但每到槐花盛开时，许多人家还是习惯于用槐花包包子，说是尝鲜，我认为是怀旧。说来也奇怪，尽管用槐花包包子成了民俗，槐花包子却始终上不了大雅之堂。同样是就地取材的海麻线包子、海菜包子往往会出现在饭店酒店的餐桌上，却很难在饭店点到槐花包子，想吃只能自家制作。

长大后，不再撸槐花吃，但对于槐花槐香仍然情有独钟。几年前，我住在山屏街一处山脚下，山坡上是一片槐树林。在初夏的一个早晨，睡意还没完全消退，鼻息间却有沁人心脾的甜香。一骨碌爬起来，临窗望去，槐树林已是洁白一片，顺着山坡向上蔓延。洁白中有嫩绿的树叶点缀其间，空气中弥漫着浓郁而香甜的花香，仿佛要把这山、这楼、这人熏染透了。粗糙的树干依旧，洁白的花，浓郁的香，给这片山洼带来生动，带来四季轮回的浪漫，成了我家窗外很珍贵的拥有。

推窗槐香揽入怀。累了，烦了，走到窗前，看看这片槐树林，看清了它生命的灿烂轨迹：冬天，灰褐色的槐树林没有绿意，寒寂中它像一位善于思考的老人，谁也猜不透它的心思；春来了，惹人心醉的春风摇曳它的枝桠，它却默默地积蓄着力量；终于它在初夏爆发了，尽情地宣泄着冬的沉思春的积累，洁白的花妆满枝头似乎意犹未尽，还要把浓郁的香甜毫无顾忌地散发，花落时，叶已绿，片片绿叶，折射出青春的骚动和生命的蓬勃；当秋风在槐树林流动时，叶子一点点变黄，随风飘落在黄褐色的土地上，那挂在树梢的树荚却给人以无限向往和期盼。

叶绿了黄了又绿了，轮回中包含了许多情趣、许多回味。槐树没有松柏之风、翠竹之节，也不像腊梅“万花敢向雪中出，一树独占天下春”；它不因为杨树的伟岸，柳树的婀娜，香樟的常青而自惭形秽，也不因为牡丹的富贵，玫瑰的多情，虞美人的娇艳而暗自神伤。春来秋去，风霜雨雪，没有什么能改变它顽强生长的信念，没有什么能扼杀它芬芳四溢的情怀，“不以物喜，不以己悲”不正是槐树性格的真实写照吗！

说来也是一种巧合，女儿出生在5月末。头天晚上下了一夜的雨，清晨雨住天晴。一迈出妇产医院的大门，那个被来消毒水熏透了的肺，瞬间就被浓郁的槐香包围。一阵眩晕、一阵激动，差点给女儿起名“槐花”。

也许有人说，这名字也太俗了。其实，槐花常见于文人墨客的笔下。比如，苏轼的“厌伴老儒烹瓠叶，强随举子踏槐花”，杨万里的“小风慢落鹅黄雪，看到槐花一寸深”，刘辰翁的“月入宫槐槐影淡，化作槐花无数”，还有纳兰性德的“西风恶，夕阳吹角，一阵槐花落”……骚客雅士尚且情钟如是，譬若我等，何俗之有？

喜欢看央视纪录片《记住乡愁》。看得久了，那首主题曲也就会唱了，时不时哼唱着“乡愁是一碗水，乡愁是一杯酒，乡愁是一朵云，乡愁是一生情…”。看着电脑信箱里，发送给弟弟的一张张槐花照片，忽然想，乡愁有时也是一串花、一抹香。

春风十里不如你，万树镶银沁脾香。想起经常参加大连马拉松比赛的朋友，她在微博里说“今年的马拉松是伴着槐香跑”；每年5月的徒步大会，差不多有20多万人走在槐香里；老妈在微信中说，对门三姐送来一些槐花，包了包子等我们回去吃……琐碎的生活，琐碎的片断，就这样串连在槐香绕城的日子里。